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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翻译及原文 《庄子》

时间:2024-07-23 11:01:08

秋水第十七

原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涯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若己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涯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以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而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2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为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形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不似壘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事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以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然不多,知量无穷;证象今故(古),故遥而不闷,辍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固)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至大视小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是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于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而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桀尧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亡,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狲,言殊技也。鸱鸺(chixiu,夜行鸟)夜撮蚤,察毫末,昼出嗔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大小之家!”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和不为乎?吾辞受趣(趋)舍,吾终奈何?”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骞。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有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踯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

曰:“何谓天,何为人?”

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无失,是谓反其真。”

译文:

秋天大水按时节到来,北川千流汇灌黄河。河面之宽大,两岸之间,连牛马都看不清楚。于是黄河之神河伯欣然自喜,洋洋得意,以为天下之壮美,尽在自己。遂顺流东下,到达北海。向东眺望,只见北海茫茫,不见边际。于是他旋目四顾,望洋兴叹。对北海之神若说道:“俗话说:懂得了一百条道理,就以为别人都不如自己。好像就是说的我这样的人啊。原来我曾听人说,孔仲尼的学问并不多,伯夷的道义也不够重,我还不信。今天我看到了先生您的广大无边,也不能不信了。要不是来到您这里就还不知道原来的错误,我也会一直被有道的人所讥笑。”

北海若回应说:“对井底之蛙不能讲大海有多大,因为它一直局限于水井大的地方;对只在夏天存活的虫子,不能谈冰霜,因为它只限于看到夏天;对孤陋寡闻的人不能论道,因为他拘束于自己的知识教养。今天你能走出黄河两岸,见到大海,也明白了自己的见识短浅,可以跟你讲论大道了。天下的水,没有多过海洋的。万川归海,不知何时会停止,海水却不会满;又从尾闾宣泄而出,却又不知何时能停止,而海水却不见减少;无论春天秋天,不管天旱水涝,它都是那样。它超过江河之水,不可以用数字计量。而我从没有因此而自以为多的原因,是我明白自己跟天地不能比大小;有这么多水,是因为禀受阴阳二气的命数。我存在于天地之间,就像小石子和小树枝在大山之上,显得那么渺小,又怎么会自以为多呢!再考量一下四海之地,存在于天地之间,不也像一块石头存在于无边的山泽之内吗?想想中国在海内,不也像一粒稗粒存在于高大的粮仓之中吗?天地之间有名号的事物千千万,人只占一位;人众聚集的九州,谷物和各种事物也奈以生存,车船奈之通行,人也只占一位;这样,人跟万物比,不也好像一根毫毛跟马身上的毛相比吗?五帝连续相继禅让,三王争战而取天下,仁人君子忧心费神,贤能志士辛苦劳身,全部都是因为人们这个自以为大、自以为是、自以为了不得的自我意识。伯夷、叔齐相互推辞君位是因为自己的名声,仲尼到处讲学仁义礼法是认为自己博学多才。他们的这些自以为多,自以为是,不也好像你以前自认为水多一样吗?”

河伯问说:“听你这样说,人们不能主观地认为自己大,那么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末为小,这样看问题可以吗?”北海若回答说:“不可以。天下的事物,数量不可穷尽,时间没有止境,属性不会恒常不变,死生、兴亡,发展变化的阶段也不能固定。所以得道圣人能看清遥远和最近的事理,不会认为小就是小,大就是大,他明白大与小在数量上都是无穷的;他能亲身证验到万物古今的情状,不会因为时间久远就感觉模糊不明,也不会像摘树上果子那样要踮起脚跟才能摘到,他明白时间是无始无终的;他能明察万事万物时盈时虚,有生有灭,变化万端,所以得到不惊喜,失去不烦忧,他明白事物属性、天分、命数没有恒常不变的;他清楚什么才是人生的平坦大道,因此会不因为活着就高兴、喜悦,认为死去就是祸患,他知道生或死都不是固定的。计算一下,人们所知道的东西,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多;人们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他没有活着的时间长。所以人们用他有限的知识智慧,要探究无穷无尽的未知领域,必是心志迷乱而没有什么获得。由此看来,又怎么能从毫末之小去认识无限之小的事物呢?又怎么能够用天地之大来比较无限之大的事物呢?”

河伯接着又问:“世人议论说,最小的东西没有形体,最大的东西没有边界。这是真实的情况吗?”

北海若回答说:“观察者自己小,去看大的事物就会看不完全;观察者自己大,去看小的事物,又会看不清楚。所谓精,就是小中之小;所谓垺(pou,极大),就是大中之大;所以大和小虽然不同,但却各有其便宜之处。这是事物自然运势所固有的。事物的小与大,是相对有形的东西来说的。对于无形的事物,拿数量是不能对其分别的;没有范围和边界的事物,用数量是不能穷尽的。可以用语言文字来论述的,是事物中的粗大者;只可以用心神、意念领悟的,是事物中的细小者。语言文字不能说,心念意识不能明了的东西,也不能期望分辨它的大小。因此,有道之人行事,不会有害人之心,也不存对谁有仁爱、恩惠之意;任何行为都不是为了利益,不认为看门人和奴隶卑贱,不与他人争利,也不夸耀自己礼貌辞让的美德;做事不依赖他人帮助,也不夸耀自己的自食其力;不以心贪行污之人为卑贱,行为跟从世俗大众,有时虽与世俗不同,但也不会表现出偏邪与怪异;也不认为奸佞谄媚之人下贱。高官厚禄不能使他动心,刑戮加身不会使他感觉受辱。因为他们明了是与非无法分清,大与小难得界定。听人说:有道之人不在乎闻名,至德之人没有所得,证道真人忘却自己。这是大道自然对万事万物各自属性,天分、命数约定的最高程度。”

河伯再问说:“事物属性有内部,外部之分,可人们要怎样看待或区分事物的贵贱与大小呢?”

北海若说:“从大道的观点来看,事物不分贵贱;而从事物本身来看,则是认为自己尊贵,别的事物卑贱;;从世俗的观点看,贵贱不由自己决定,而在于众人评价。以事物之间存在差异性的角度来看,人们 主观上认为某事物大,那就是大,则万事万物都可以为大;主观上认为它小,那就是小,则万事万物都可以为小;看天地犹如米粒,视毫末如同山丘,就是从事物差异性比较来看的。从事物不同功能和效用的观点来看,如果只看它有用的一面,它就是有用,则万物都有用;如果只看它无用一面,那万物都无用。明白东和西可以相反,却不可相缺的道理,就知道事物的功用是天分确定的了。从人们心志或情趣不同的角度来看,人们只看它好的一面,那它就好,则万物莫不有好;只看它坏 的一面,那它就坏,则万物莫不有坏。明白尧桀二帝为什么各自都认为自己对,对方错,就知道了人们主观认识和情趣操守为什么不同的道理。”以前尧舜禅让而有天下,燕国之哙禅让却失去国家;商汤王、周武王以征战夺取王位,楚国白公胜又因争王位而灭亡。由此看来,争夺禅让之礼的效果,唐尧夏桀行为的是非,尊贵与卑贱的评价都依时而定,没有一个恒常的定准。栋梁可以用来撞击城门,却不可用作堵塞小的洞穴,说的是器物功用不同。宝马骐骥骅骝能够一日千里,捉老鼠却不如野猫跟黄鼠狼,说的是技艺各异。猫头鹰黑夜可以吃到跳蚤,看清毫毛,但是在白天即使瞪大眼睛也看不见山丘,说的是视力属性不同。所以说,难道凡是按自己认为对的去做,就会没有错吗?按自己认为好的办法去治理,就不会出乱子吗?这是还没有明白天地之真理,万物之实情的人。这就好像只效法天,而不效法地,只效法阴,而不效法阳,显而易见是行不通的。明知道行不通,还要宣扬,不放弃这种作法,不是自己愚蠢,就是要骗人。帝王们不同的禅让作法,三代不同的王位继承方式,是因时势决定的。时机不合,逆势而行,就是篡夺天下的莽夫;正当其时,顺势而取,就是符合道义之类的君子。河伯呀,你安静一下吧!你哪里摸得到贵与贱的途径,大和小的家门哦!

河伯又问:“可是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推辞还是接受,争取还是舍弃,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北海若说:“以道的观点来看,所谓贵贱,就是事物在循环往复,繁衍发展;不要固守你的心志陈见,与道相悖。所谓多少,就是事物在新陈代谢,变化进展。不要一成不变,于道不合。而应该俨然有如国君,对谁都没有偏袒私爱;悠悠然好似社稷之神,不会私自赐福给个人;心胸广大就像四方空间无限,没有边界限制。胸怀万物,翼不私覆。这就叫没有分别贵贱、多少、是非、美丑各方,只有包含所有的混沌一方。万物平齐于道(奇点)和基本粒子,谁也不短,谁也不长。道,没有结束和开始;万物却有生有死,所以不能依凭一时的成形。一会儿空虚,一会儿盈满,因此它形状不能固定。岁月不能留住,时光不会停止;死生、满空,循环往复,结束又是开始。这些就是要讲说的大道原则,要分辨的万物义理。天下万物的生命像飞驰电刹一样,没有不运动的,无时不变化的。既然是这样,哪里还用得着你主观地想: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呢?万物原本就是处于自动运化状态的。”

河伯又 问:“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贵重大道呢?”

北海若说:“明白了大道,必然就会通达万物的义理,通达了万物义理,必然会明白万物的变化规律,以及权衡、变通你的应对之道,这样就能够做到不让万物伤害到自己。得道之人,火烧不到他,水淹不了他,寒暑不能伤,禽兽不能害。这不是说得道之人有神通而轻视这些伤害,是说他们能明察安危,安于祸福,谨慎应对,所以伤害不到他。因此说:人的天性蕴藏在内,自我的主观意识反映在外,人的德性由他的天性决定。得道之人明白天性和人自我意识作为的道理,所以自然天性是主导他一切言行的根本,时时安处于无我利他的大德之位。屈伸进退,应时有节。这些就是人为什么要返朴归真、重德贵道的重要原因和最精辟、最究竟的论述。”

河伯说:“什么叫天性,什么是人为?”

北海若说:“牛和马生下来就有四条腿,这就是天地禀赋给它的天分、自然属性;人们给马头套一个笼头,给牛鼻栓一根绳子,这就是人主观意识的作为。所以说:人的道德修行,就是不以人主观意识作为,灭除天地赋予人的无我利他天性,不因外物的缘故伤害自己的生命,不以自身性命博取好的名声。谨慎守护自己天性良知而不失去,这就叫返璞归真。”

解说:

《秋水篇》从黄河之神河伯因为夏秋河水大涨而洋洋自得引出关于事物大小的哲学思辨。庄子要表达的思想是,事物大与小,多与少,甚至包括是与非,美与丑,都是大道在万事万物上的表象和反映,它们本身并不具有事物存在意义或价值上的区别与判断。这些既涉及人们对物性的理解,也涵盖了对认识论、方法论的探讨。庄子的这一论述,是对老子《道德经》道生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思想和《庄子·齐物论》的具体解释,也可以说是在人类思想史、哲学史、科学史上,人们关于对物性,对人的意识,对认识论、方法论最究竟、最精辟、最透彻的论述。与老子《道德经》通行本第二章要表达的思想一脉相承。老子和庄子的这个论述,其根本的认识、思想逻辑还是来源于对宇宙本源的科学认知。这就是道生一,万物齐于一。按现代科学的说法就是,宇宙起源于大爆炸奇点或量子真空,万物都由大爆炸产生的基本粒子一个物所形成。万物的自然属性都由道赋予,所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因此自然产生的东西,就天然地不具有人因为自我意识而形成的,主观认识产生的大与小、多与少、善与恶、对与错、美与丑、好与坏,等等类似的意义或价值判断。因为这些判断既受人们认识能力、情感因素的影响,也有事物不断运动发展,循环变化的制约,所以不可能有一个一成不变的判断标准。没有标准当然就无法判断。人们之所以会对天然存在的事物,错误地给予存在意义或价值的判断,道家认为根本原因是人们的自我意识。人们有自我意识,就有自大、自是、自矜、自伐、自尊、自傲,也就有了一切利己的贪欲、争斗,烦恼、痛苦。所以,最后庄子说,道家为什么要贵道,就是要人们通过认识道,理解道,证道悟道,来确立自己对自然、对社会、对人生的正确认识,从而实现自己幸福、自由、智慧、长寿的美好人生。得道的人,大自然的天杀因素,人际关系中的菑人因素,世俗社会对财色名位贪欲的引诱因素都不能伤害到他。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超自然或先知先觉的神通,而是因为他明白了自然之道,获得了道的终极智慧,找到了一种正确的生活方式,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